在我國，“夜校”本是上世紀一種特殊的受教育方式，“白天工作，夜晚學習”，夜校乘著工業化的東風而來，又隨著義務教育等制度的普及漸次消失。近來夜校在大型城市的“翻紅”，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傳神寫照，公眾求真尚美的強烈需求，推動著社會公共文化服務積極轉型。新型市民夜校的經營管理，由于集中體現了公共文化服務中的三對基本關系，在新時代公共文化服務發展歷程中具有典型意義。另一方面，對于新時代的公共文化服務而言，只要根植于人內心對美好生活的需求不變，夜校的爆紅就永遠只是一個開始，新的需求將不斷刺激公共文化服務的管理者提出新的解決方案，進而推動公共文化服務邁向高質量發展新臺階。

我國夜校的發展歷程

夜校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期，最初是為滿足工人階級和貧窮家庭的孩子獲得教育機會而設立的。在那個時代，大部分人都需要在白天工作謀生，無法上學接受正規教育，因此夜校成為了他們接受教育的唯一途徑。我國早在20世紀初，就有一些夜校為工人提供了基礎教育和技能培訓。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政府通過各種方式大力發展教育事業，夜校也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和普及。改革開放后，隨著文教體系的發展成熟，尤其是義務教育制度的普及，夜校這一非常規的教學方式逐漸淡出公眾視野。

近期，“夜校”這一概念開始與社會公共文化服務聯系起來，并煥發出新的生命力。最初是上海市民藝術夜校因超65萬人爭搶1萬個課程名額而“火爆出圈”。北京、浙江、重慶等地相繼推出的夜校也受到火熱追捧，展現出民眾對公共文化服務的強烈需求。新時代，夜校正逐漸納入多地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一部分，顯示了公共文化服務在新形勢、新理念、新格局下的創造性發展。

何以風靡：夜校走紅背后的根本動力探析

隨著新型夜校引發廣泛關注，其走紅之謎成為值得探究的公共課題。本文認為，盡管存在經濟、社交等方面的因素，夜校走紅背后的根本動力依舊來自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

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扎根于人之本性。美國心理學家馬斯洛將人類需求分成五個層次，從低到高分別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馬斯洛認為，只有當一個需求得到滿足，才會去追求更高層次的需求。新時代，人們底層的生理和安全需求已被廣泛滿足，隨之而萌發的更多是社交、尊重以及自我實現等高層次需求。人們尋求著交往，渴望著尊重，期待著個人成長和發展，包括個人潛力的實現、知識和技能的提高等。

需要承認的是，覆蓋社會最大多數群體的公共文化服務在此一方面存在缺位。過去的公共文化服務主要集中在基礎設施建設方面，缺乏更為優質的教育資源，無法滿足群眾更新自我、滋養身心、充實人生的更高層次需求。公共文化服務供給方面的結構失衡問題突出，公共文化服務剛性供給與人民群眾彈性需求之間錯位錯配現象較為普遍。夜校等文化藝術資源正是在根本上抓住了這一心理需求與現實供給之間的空白點，才能脫穎而出，一躍成為社會熱點。

何以維系：市民夜校的運營困境解讀

如今，市民夜校在自媒體平臺熱度逐漸降低，輿論熱潮退去，一些被掩蓋的問題也逐漸浮出水面。

內容建設要求嚴格，從業人員配備困難

市民夜校是面向廣大群眾開展的公共文化服務，市民夜校辦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影響市民對城市整體公共文化服務的觀感，因此，對于夜校培訓的質量要求和內容把控都必須十分嚴格。另一方面，這種嚴格要求可能會為從業人員的配備帶來困難。例如，市民夜校的工作時間一般是在晚上或周末，這或許會限制一些有能力的教師參與其中。

缺乏固定盈利模式，后續服務難以為繼

市民夜校作為公共文化服務的一部分，議價定價的權力掌握在政府手中，因此收費相對市場價往往偏低甚至免費。這種模式短期內可以吸引到大量市民參與活動，但因為運營主要靠政府單向撥款維持，沒有建立起穩定的盈利模式，長期看來難以為繼。同時，優質的課程內容與多元的活動方式相比過去的一般活動，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這無疑進一步提升了對資金數額的要求。

媒體引流熱度衰減，無法維持穩定客源

市民夜校最初的爆火很大程度上歸功于社交媒體的“引流”，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媒體引流的效果可能會逐漸降低，導致無法維持穩定的客源。首先，隨著市場的競爭加劇，越來越多的企業開始使用媒體引流的方式獲取市民夜校客源。這使得相同的廣告和宣傳信息在媒體上出現的頻率變得更高，受眾的注意力分散，而媒體引流的效果逐漸下降。此外，過多的廣告信息還可能導致受眾產生疲勞感，同質化信息的大量推送可能會讓消費者產生反感，不再對其產生關注和興趣。

總之，市民夜校的創立與建設并非一錘子買賣。走紅之后，唯有在資源匯集、定價原則、平臺搭建、內容生產、日常管理、宣傳推廣、績效評價等關鍵環節實現創新，才能真正賡續公共文化服務創新成果，釋放多元主體建設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新動能。

始于夜校，而非止于夜校：對新時代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再思考

不應將近期爆火的市民夜校視為公共文化服務領域的特殊事件，應當看到，這一事件背后匯聚的是人民群眾的根本需求，彰顯的是體制機制的共性問題，對該事件的思考具有普遍性的價值。

新時代公共文化服務建設要以人民群眾需求為中心

市民夜校折射出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說明公共文化服務應當始終以滿足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為出發點。關注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符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彰顯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體現了對人民群眾的尊重和關懷。社會公共文化建設之初就是為了向人民群眾提供優質、豐富、多樣化的文化產品和服務，只有充分理解和滿足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才能更好地實現公共文化服務的宗旨和目標。同時，關注人民群眾需求更有助于促進文化傳統的傳承和創新發展。公共文化服務應當關注人民群眾對于歷史文化傳統的保護和傳承，同時也要滿足人民群眾對于創新文化產品和文化形式的需求，在實現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中推動文化事業不斷向前發展。

新時代公共文化服務建設中的三對基本關系

市民夜校建設中存在的種種困難并不限于夜校本身，它所指向的是公共文化服務中共性的體制機制問題，對于新時代公共文化服務建設而言，要著重注意處理三對基本關系。

第一，單一主體和多元主體。公共文化服務中，單一主體通常指的是由政府或特定機構負責提供公共文化服務的主體，如圖書館、博物館等。而多元主體則包括社會組織、非營利機構、個人等。單一主體和多元主體之間相輔相成，雙方可以通過合作和協同來實現優勢互補。單一主體通常具備更豐富的資源和專業性，能夠提供穩定和高質量的公共文化服務。多元主體則具有創新性和靈活性，能夠更好地滿足社會多樣化的需求。通過單一主體和多元主體的合作，可以實現資源共享、經驗交流和服務互補，提升公共文化服務的品質和覆蓋面。單一主體和多元主體關系的協調，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處理政府主導與社會參與，文化管理與文化治理之間的關系問題。

第二，免費服務和優惠服務。免費服務和優惠服務是公共文化服務中的兩種不同方式。免費服務指的是無需付費即可享受的文化服務，旨在提供平等的文化權利和便利。優惠服務則是在原有基礎上給予一定的優惠，如價格減免、會員特權等，以吸引更多人參與和享受文化服務。免費服務和優惠服務之間存在一種傾斜的關系，即通過提供免費服務可以更廣泛地覆蓋社會群體，滿足基本的文化需求；通過優惠服務，則可以激勵人們更積極地參與和支持文化活動，促進文化產業的發展。處理好二者之間的關系，也是構建全面可持續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重要前提之一。

第三，手段單一性與方式多樣化。公共文化服務旨在滿足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為廣大人民提供優質、多樣化的文化產品和服務。在實施公共文化服務時，由于使用的具體手段或工具有限，可能存在一定的單一性，但方式卻是多樣化的。例如市民夜校在開辦時間、課程設置上的特殊性，充分說明公共文化服務的方式可以根據地域特點、群體需求和時代變化而靈活調整。此外，公共文化服務還可以引入先進科技，在服務方式、平臺建設等方面實現數字化轉型。舉例來說，北京市石景山區正探索以大數據為抓手，實現興趣引流、門票派發、滿意度調查、應急指揮、智慧非遺5個公共文化服務典型應用場景，使有限的資源發揮最大價值，從而提升群眾對公共文化服務的知曉率、參與率和滿意率。

綜上所述，唯有洞察人民需求，把握好基本關系，建立起社會公共文化服務運營的時空標準、運營模式、定價原則、收費方式、內容供給體系、保障考核制度等，健全完善體制機制，才能真正推動公共文化服務高質量發展。

在20世紀的中國，夜校也曾是具有公共性質的文化服務機構，那時，星光和月色曾照亮一雙雙渴讀的眼睛。一百多年過去，“夜校”的翻紅再次見證求知與尚美是根植于人內心的不滅渴望。如何呵護這股“夜校熱”，并以此為契機探索建設可持續的公共文化服務經營管理模式，使之邁向高質量，則是對管理智慧與基層公共文化服務水平發出的靈魂拷問。

撰稿 | 費風鈴 清研集團文化創意研究部研究員

編輯 | 陳澤璽

圖片 | 網絡